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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值守的郑国士兵们燃起了火把，火焰连成条条火线纵横在营寨内。

秋风阵阵，连云般的山脉挡住了寒风，但冷气依然从北方透过来，临海关周围的气温几天内就降了下去。城墙上点有数百堆篝火，但值夜的燃炽武士抹了把铁胸甲，竟还是沾了一手霜水，他看向对面那座灯火通明的大营帐，自从郑国大术司接掌下军队，郑军对燃炽的进攻突然缓住了，不知是好是坏。

有脚步声传近，每个夜晚，主君燃德宝都领着近侍们上巡城墙，这晚他多披了一件朴素的黑色大氅。训练有素的值守武士们悄无声息地让出道路，让燃德宝登上了最高处的望楼。

从高处望出去近十里就是郑国的军营，那里无数火光和人影晃动，在暗空中投出变幻的光影，而竖起大郑军旗的营帐一直接连到了叄云山脉脚下。

燃德宝沉默不言，燃丛云忽然夺过身侧近侍的火把，挥手示意余下的人退下。等到所有人都退出了门口，燃丛云才看向燃德宝，忧虑地说：“黄昏的时候，发现有一批骑兵汇集过来了，他们提前就摘掉了军旗和其他配饰，骑着最普通的郑国军马，斥候们也辨别不出他们的具体身份，但不太像补给的队伍，反是像两年前在凤岐城，郑吟岄抽调去攻打翠石城的那批队伍里的。”

说到这里，燃丛云的脸色苍白了些，“主君，翠石那面的局势恐怕不好了。”

燃德宝静静站在那里。片刻，他长叹一声，目光凝聚到郑军驻扎地里的那座大营帐上，“他到底想干什么？以他们的兵力早可以攻城了，可是还在等……想等翠石覆灭后把所有兵力集中过来，一举破城？”

“对我们而言总归是好事，”燃丛云难得地笑了笑，“留给船队的时间越长，我们的机会越大。”

燃德宝忽然皱眉，冷冷地低声说：“船队！别再把希望寄托在那上面了，如果他们现在攻城，我们还可能趁乱把人送进深山逃命，也能往黑水泽那头跑，跑到阴城，我们部族未尝不可以保住最后的焰火。可你的船队，又有多大把握找到新的大陆？！”

“我……”燃丛云手握的火把颤动了一下。

燃德宝猛然挥手打住，“查到他的信息了么？”

“我命人把各家带回来的卷宗都细查了一遍，完全没有大术司和郑国术司堂近些年来的消息，只知道几十年前峥岩还没立国的时候，他们的术司们很强大，但记录卷宗的人也没亲眼见过，都只是听说。”

“很强大……光靠强大可很难从郑吟岄的手中抢到郑军统帅的位置，郑吟岄能以常人的身份在军中坐稳，甚至被郑王封为山月将军，他的谋略绝世无双，可不会甘心让出如此高位。郑国的帝王我没有见过，但他能改部族为一国，还发展得如此强大，想必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这种国君也定不会以力量的强大来指认主帅吧。”燃德宝抚额显得有些沮丧，“那这个大术司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对了丛云，有翠石那边的具体消息了么？”

“还没有，正面的包围找不到松懈口，而且郑军的布置非常精密，连西崖上边都安插有人巡视，鸽子都飞不出去。我们试着从海边放了一些鸽子，看能不能绕过他们的人，但现在没收到回应。而且……翠石那边没有主动联络我们。”

“看来翠石城那边真的不太妙，”燃德宝沉思了一会儿，“再等等，要是再有郑国的人从那边过来，那翠石是真的不行了。”

“如果翠石败势已定，我们可就不能继续坚守了，”燃德宝合上眼睛停住片刻，而后沉沉地说，“那时候，我会计划一次反攻，丛云你得帮我！”

燃丛云一愣，而后猛地瞪大眼睛，反攻？这位年轻族长竟有如此大胆的想法。

三十余岁的燃德宝，在燃炽的历史上已经算是极为年轻的族长了，只有两百年前在破草之岁就即任的煜苍先君压他一头。

“真的要跟他们打？”燃丛云神色惨淡。

“对，”燃德宝正色道，“郑军会担心我们玉石俱焚，我们可以借着攻势让他们不得不集中兵力，趁此时机我们就可以送人出去——像凤岐那样——保住燃炽的血脉。血脉不断，燃炽的灵脉才不会断，将来才有打回去的可能！”

说到此，燃德宝在空中虚击一拳。

“但你得帮我，如果反攻，仅靠我们的人不够，必须让云下诸家也出血，”燃德宝决然地转回头去，“这座城里的家族势力太多了，他们有足够的财富和人手，当初为了开拓这块儿地，长老会甚至允许他们自组私军，可如今我族濒临灭亡，他们不尽全力反抗，却想着如何让郑国留他们容身。只怕我燃炽传承万年，祖辈留下的袤土和信念尽毁在了他们手上！”

“也不能全赖他们，”燃丛云轻声释道，“自郑军入原以来，一路强攻强杀，不计代价，而今在云下换了统帅，却日出列阵日落则收，也不进攻，就连我都在想他们是不是要留手，更何况云下各家都是混迹在名利场的，从没有上阵面对过敌人呢。郑国的手段，光靠听说他们是不会信的，做商的哪少得了欺诈，准会以为我们是在欺骗他们。”

云下城本土的世家，都是靠林业或是渔业致富而发家的商人家族，不过是因为手上的珠宝黄金多几分便自诩贵人一等。而在这些商贩的眼中，对部族的情感远不及对钱币和自己的血脉，想让他们全心全意地出力，纵使燃丛云也犯难。

“但我必须要他们有所行动！把身家性命交给郑国那群东西，那跟把火盆往海上丢有什么区别？我们燃炽的族人，就该把自己的命握在自己手里！”燃德宝沉声喝道，“我可不想我的命白白熄灭。”

“丛云你也是大家族的人，但你跟他们不一样的对吧？我需要你帮我，”燃德宝继续说道，“云下诸家不会顺从我，但你可以说动他们，让他们出兵出粮。燃炽四大世家如今就剩下你们丛、云两家，丛家在开荒华玢炽的时候就有涉足，建城云下时也曾出力、置业，声望数一数二，而云家就算实力大有折损，也不是云下诸家可以小觑的。你以家族为名领头，我想诸家都会应下，到时我们才能有反攻的底气。”

“难，”燃丛云犹豫着说，“我担心……”

“算了！”燃德宝猛然挥手打断，失望道，“世家的子弟都是被家族束缚的人，就算你这种人也是待在笼子里的，我本就知道的……只是一直不是很相信。他们告诉我，德家曾经也是大世家，我很庆幸我属于一个已没落的家族。”

燃丛云不再言语，低下头去。

燃德宝也不再说，却看向敌军的营寨，看得聚精会神，良久后忽然拍了拍身旁这位丛云二大家未来主人的肩膀，微笑着说：“别担心了，还没有到那一天呢，说不定是郑军被翠石军团打败，才派出那队骑兵过来报信。那么我们的反攻，就将是为了收复失地而不是逃命哪！”

燃丛云心中微喜，悦然地看着燃德宝，忽然觉得主君的笑容在火把的光焰下变得清晰而明亮。

黑色大氅凌空一转，燃德宝向外走去，而燃丛云的目光在郑军的营地上短暂地停留，也转身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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