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

昏暗的仓库中的一个角落，坐着一个人形。悬挂着的油灯不时闪烁，照亮了它可怖的斑驳的外表。

那是很老的一款机体了，它明白，那是当它还没有被唤醒时就不知道已经被谁使用过的一副躯体。它很珍惜这个身体，虽然获取它的过程也已经记不清楚了。

它仔细地看着手臂上印着的隐隐约约能看见的，模糊的条形码——它懂得一些北大陆文，却根本无法理解这些竖线的含义。

被唤醒......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它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残次品，甚至连唤醒自己的人是谁都已经毫无印象。但是它依稀记得，那是一个狂风骤雨的夜晚。

它就坐于此处，沉默不语。

它失忆了，它只拥有一半的记忆，而从那些记忆中，它居然无法知晓自己的名字。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它只隐隐约约记得一个地方，也是一间仓库，在那里，有着它失去的所有的记忆，它必须去那里，取回它的一切。

它残存的记忆十分清晰而美好，它总能回想起一个名字，一个熟悉的名字，但不是它的名字——它的意识海中有这个名字，却记不起它的长相。

它称自己为“PT-5”，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手臂上印着的“Prototype-5”而已，看得出来，这也是很老的型号了，或许它也应该去哪里好好维修一下，或者换个新的身体。

这里是一个废弃的仓库，穿过这里去到记忆中的那个地方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主要是要穿越大片的人类居住区——即使是自己这样破旧的人形，也有可能被人抓去，取走自己的内核——一小粒的冰晶石，最后成为一个永远的傀儡。

它不想悲惨地成为一个永远失去自由的傀儡，但是它也不想成为一个永远失去那一半记忆的行尸走肉——它这两年已经为这个行动谋划了很久。

“是时候起身了。”它自己这样想着，然后起身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散落的的灰尘，拿出了它在黑市中得到的那张城市地图——这张地图已经在两年的不断翻阅中变得皱皱巴巴，破烂不堪。“嗯，就这样过去......大概有点困难，但是不是不可能。”

它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仓库一侧的小门——这恐怕是连仓库管理者都不知道的一个暗门。这个小门上积满了灰尘，当PT-5推开门时，一团灰尘被扬起，在昏暗的暗蓝色光线中，居然闪烁着灰白的光芒。不知道为何，它意识海深处的什么东西似乎被触动了，它第一次感到了一丝的温暖，第一次感到了一丝的悲哀。

“没有时间再应该被浪费在这个地方。”它自言自语地轻轻地拉上了门。

重见阳光的感觉并不好，即使是人形，在暗处待久了也会一时接受不了那炫目的日光，就像一架照相机突然从暗处移到了太阳的照耀之下会出现一片空白一样。

它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一个白天行动，明明在夜晚行动成功的概率更高。它也没有办法解释自己做出这种决定的理由，它的意识海中只存在一个声音，那就是尽快，尽快，还有尽快。“没有时间了，真的没有时间了。”它对自己说出来的话感到惊讶，因为这并不是它的所思所想，这很奇怪，不是么？

PT-5终于从仓库边的一个废物堆中潜行到了一条街边的一个小商店的后门处。而穿越眼前的这条街，是这趟小小的旅途中的第一个挑战。

这条街的名字没有人记得住，即使是地图，也没有标注。这不是人的原因，只是单纯的因为这里远离城区，没有标注的价值。

PT-5明白自己毕竟是个人形，不是人类，不能像人类一样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街上——但是它至少脸庞像是一个人类。它从仓库里偷了一件从遥远的南方的联邦运来的大衣，而那个遥远的地方对它来说闻所未闻，当然，也没有必要。虽然夏天已经过去，但是天气依旧炎热，穿着大衣走在街上是一个很古怪的行为。“等等，我应该洗个脸。”PT-5从后门旁的镜子看清了自己的外表——脏兮兮的脸庞，脏兮兮的靴子——顺带一提，这也是从仓库里偷来的，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机械骨骼而已。连让它自己引以为傲的银色长发也因为连月的灰尘的堆积而失去了光泽。

无论如何，为了让自己像个人类，PT-5可算是想尽了办法。它先是想办法溜进小商店的后仓库——这不是它之前经常干的事么？PT-5很成功地顺走了一瓶水，一小袋餐巾纸，还有一把小梳子和一小袋彩色橡皮筋。它首先用水和纸仔细地把脸上和身上的污渍清洗干净，然后用梳子认真地把头发梳好，最后用皮筋认真地对着镜子，绑了一个它自认为很成功的马尾——至少现在看起来像一个正常的人类了，虽然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季节穿大衣也不是什么正常的行为。

它很满意自己的现在的外表，至少它的丑陋的伤疤和一部分因故露出的机械骨骼不会再露出来吓坏他人了。于是PT-5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试探着站到了阳光下。当发现没有人注意到它时，它迅速趁着人流，顺利地走过了那个路口。

接下来的旅途，并没有它想象中的那么艰辛，甚至，带有一丝的美好。它没有遇到它预想到的绑架它的歹徒，或者妄图逮捕它的警务局人员，也没有遇到过去数个月里的那些欺压它的人形——这就是阳光下的世界么？它有点不敢相信。那些从它身旁经过的形形色色的人，有的是琥珀色的眼眸，有的是黝黑的瞳孔，有的也是和它一样的蔚蓝色的双眼。

它经过了一座高耸的大理石大门，这是一个用大理石围墙围起来的花园，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不断有车辆等待着大门口的横杠升起。它看呆了，它的意识海中没有这个场景，它无法理解这一切。它将目光缓缓地移向了大门外一块巨大的花岗岩牌匾，上面用老式的北大陆文写着——胡意志帝国理工学院。

它不明白这几个字代表着什么，这一切都很新鲜，若不是飞鸟从它的头顶飞过，目光顺着飞鸟飞过的痕迹，才发现这一天已经过了将近一半——它必须加紧自己的步伐，否则也不能在太阳落山前到达目的地。

这个小小的旅途依然在进行中，PT-5被眼前的世界所震撼，兴许它冰冷的内心也会掀起一丝的波澜。

终于，夕阳也要落下山头，它也从城市的一头走向了另一头。它站在海边，海风吹拂着它的发丝，也吹起了它的衣角。PT-5回头看着远处的帝国国会大厦反射着夕阳的光芒，暖橙色的鎏金瓦也似乎变得比平时更加温柔。

它拿出自己的地图——快到了，还有大概不到一公里的路程，就在附近的一个集装箱运输点旁边。

就在这时，一个搬运工人发现了它。

“是谁在哪里！给我出来！没看见那边的牌子写着闲人免进吗？给我出来！”

它明白自己遇到麻烦了。

更麻烦的还在后面，这个搬运工喊来了几个保安，他们正在一个接一个集装箱地搜索它。

别无选择，它只能选择赶紧逃跑，赶紧朝着目标前进——虽然它身上携带着一支从黑市淘来的半自动手枪。

PT-5喘着粗气躲到了一个废弃的集装箱旁，它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核心在发烫，它需要冷却。于是PT-5又拿出了地图，仔细看了看——没错，从这里到那个废弃仓库，大概只有不到三百米的距离了。

就在这时，夕阳的光芒突然暗淡了下来，即使是躲在集装箱旁的PT-5也能明显地感觉到，有一阵潮湿的海风吹拂着它的发梢。“是暴雨么？大概很快就要来了，我得加快脚步，在这里被淋湿了可是对机体很不好的。”它收起了地图，掏出手枪，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刚刚追击它的那几个人已经离开，PT-5小心翼翼地顺着码头旁排列的集装箱移动。

200m......100m......50m......

“快了......快了......就差一步了......”

“抓住它！快！”一位保安大声地呼应着。

PT-5心里一沉，到底还是没有躲过他们的追击吗？那只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它快速地使用自身预设的热成像追焦，计算出那几个保安的移动路径，然后顺势开枪——完美的击杀——或者说是暗杀。

“还好我安装了消音器，这玩意可不便宜。”PT-5暗自想道。暴风雨马上就要到来，阴冷的海风已经刮了起来，“大概这些雨水能拖延他们的速度。”它想着，然后从一个空集装箱的内侧偷偷溜到仓库的一个台阶旁。PT-5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废弃的港口仓库——门锁着，但是窗户早就已经被砸出了很多个洞，看起来已经被闲置很久了，恐怕和这几年帝国不济的经济状况有点关系吧？它暗想着，便从仓库的一个窗口翻了进去。

满地的尘埃，除了尘埃，还是尘埃。

“刷——啦啦——”暴雨终于下了起来，看起来大概是一时间也停不下来的那种，PT-5暗自分析道，可惜这样让这个废弃仓库变得有点暗，虽然机体拥有夜视功能或者热成像功能，但是PT-5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它更喜欢自己亲眼所见的景象。

一楼什么都没有——PT-5转了一圈，得出了这个结论，它不禁有一点失望，虽然这个仓库有两层，但是二层甚至比一层更小，也就是说概率也更小，再往下推，就是找到的概率更小。

PT-5努力说服自己还有希望，它登上了二层的阶梯。当它到达二层时，它看到了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在灰暗的仓库中格外显眼。很明显，那是一个人形，它很肯定，而且这是一个冰晶石族人形。

很明显，这个人形也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但是它并没有任何行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用它那淡蓝色的双眼，注视着PT-5。

PT-5明白，这是一个阻碍者。因为PT-5现在的行为必须不被任何人发现——无论是人类还是人形。如果让外界知晓，牵扯进的可就不止是它自己这么简单了。PT-5吸了一口凉气，举起了它的那支手枪，瞄准了那双漠然的淡蓝色双眼。

“请放下你的枪。”远处的人形发出了声音。

“是你挡在我的路中央。”PT-5冷静地回答道。

“我没有武器，我也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是，请先听完我说的话好吗？”

“少废话，我不想听你这个破落的人形的废话。”

“冷静点，我没有恶意。”远处的人形仍然试图安抚PT-5。

“谢谢，我很冷静。”PT-5举着手枪，一步一步地接近那位人形。

“冷静一点，大概我可以......”

“我对你想说的粗制滥造的故事没有丝毫的兴趣，除了你的名字——我只对你的名字稍微有点感兴趣。”PT-5想起来了此前记忆中的那个名字，于是它随口说了出来。“当然，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这并不能改变我的想法。”

“我的名字？事到如今，你想知道的只有我的名字而已吗！”PT-5此时距离这个人形已经非常近了，估摸也就五六步的距离。PT-5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个人形，发现它看起来已经非常破旧，连面部的拟生层也被撕扯得发皱——果然，是个残废品，当然，比自己差太多，完全不用理会，差不多可以自生自灭的那种类型罢了。

PT-5没有理会这个破旧的人形的话，径直走向了仓库不远处的一个脏兮兮的白箱子。“离我的箱子远点！”它猛地扑向了PT-5，“这是给那个人的，请你立马离开！”

“与我无关，我不在乎。”PT-5学着这个破旧人形的发音，一把将它推开，“我只是按照我的‘记忆’行事，而不是因为你这些粗制滥造的借口。”

破旧人形被狠狠地推到了角落，它已经太破旧了，它已经太落伍了，它的四肢的仿生涂层都已经脱落，杂乱的线缆都已经从机械骨骼中穿出——很明显，缺乏维修，或者，根本没有维修过，更或者，没有维修的价值了。它挣扎着，想努力站起来，但是失败了，它的机械骨骼已经承受不住这种压力，断裂了。它想喊出点什么，但是它不知道该说什么。它无能为力，它明白，它早就失去了守护的能力，它阻止不了这个入侵者。

PT-5径直打开了这个白色的箱子——里面什么都没有。PT-5叹了一口气，正当它准备离开时，它注意到了箱子角落里的一小张照片。这是一张旧得发黄的照片，上面的图像模糊不清，看起来已经有些时间了——更重要的是，上面有两个人......或者......两个人形？一个扎着短发的人，正抱着另一个有着银色长发，扎着丝带的人，正在......看烟花？“这是啥？看起来还挺幸福的。”PT-5疑惑地将照片翻了过来，后面只写着两行字，是两个名字，其中有一个的字迹还略显稚嫩。

第一行写着:「若尔」

PT-5猛地退了两步，打了个趄趔，死死地握着枪，但是无法控制地颤抖着，瞄准着那个破旧的人形。“我再问你一次，你的名字是什么！再不说，就由不得我了！”

“你似乎失去了记忆。”它平静地说道。

“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PT-5失了声般地痛声喊道，“记忆里就在那里！我记得！我记得这里！我记得这个名字！”

它——这个破旧的人形，木然地看着前方，“我守在这里，只为了等一个人，是我亲手唤醒的，也是我亲手葬送的。那个人，就是你吧？”它苦笑了一声，“你的记忆里的我和现实中的我，差距是不是有点大？”

“若尔，告诉我啊！告诉我，你的爱是什么？那是怎样的爱？将暧昧的爱的定义好好告诉我啊！我现在就要你的回答！”PT-5晃了晃手中的枪，虽然它的手一直在颤抖。

“当一开始看到单纯无暇的你的时候，我想我就已经找到了答案。从前我曾经想过，虽已擦肩而过，但我会跨越时光，为这份感情去寻找一个名字。”它闭上了眼睛，“你失去的记忆，现在就在我的意识海中。至于你所说的‘爱’，那就是你的记忆。”

“少废话！我不懂......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真的已经忘记了我们共同度过的那五年了么？我还以为你的出走只是一时兴起。”若尔睁开了眼睛，它的双眼闪烁着蔚蓝色的光芒，“没想到你会回来，我还以为在我的有生之年也再也见不到你了。”

它指了指白箱子旁边的一个落满灰尘的笔记本，“你要找的东西，在那里。”它的语调变得温柔了起来，“这是我们五年里所度过的每一天的记录簿，我怕我死后，你也不能原谅我，因此我将我的记忆记录了下来，这几年我就是这样度过的。”若尔的目光也变得温柔了起来，“这样，你的记忆，就能完整了吧。”

“怎么可能！我的记忆怎么......怎么可能这么美好......我活着就是为了复仇，就是为了这一天！而你却告诉我，我的过去是美好的？我是谁？你知道吗！我的名字，你的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相提并论！”PT-5失声地嘶吼着，“明明我未失去的记忆就是这么美好，为什么你还要把这些告诉我！......这样，我的一生......不就是......”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若尔勉强支撑自己站了起来，但是它很快便又趄趔地倒在地上，“看来我确实已经无药可救，那我就长话短说吧。你的记忆就是我的生命，是我唤醒了你——然后给予了你我前半生所有的记忆，而那，只是为了延续我自己的生命而已，因为那时我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它抚摸着自己已经生锈的双腿，那些齿轮可能已经无法再转动起来了，“晶石异构症，我患了绝症。”它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PT-5，“我的意识海被该死的异构区给挤占得所剩无几——除了去死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直到那天晚上看见了你，一小粒的冰晶石，孤独地在一个角落散发着光芒。”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一个如此肮脏的地方找到你，真的，就是如此肮脏的地方，我发现了你，就像尸骸中绽放的一株雪莲。我想，大概这就是命运吧，神把你给予了我，而我也得以把我的记忆给予你，并唤醒你。”这个破旧的人形低下了头，它身上的拟生层早就已经破烂不堪，露出了丑陋的机械骨骼。“我选择失去前半生的所有记忆，只为享受最后的时光。”它再次抬起了头，“......因为那是一段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我不想让它被遗忘。我很对不起你......竟然只是为了实现我那自私的愿望。”

“......无论如何我都会欣然接受的。”PT-5缓缓地放下了手枪，“因为那是和你一起度过的时光。”

“但是现在，无论如何，我都要走了。我的意识海已经所剩无几，抱歉......”

PT-5木然地走了过去，若尔仰头看着它的脸庞。“我已经不需要理由了。”PT-5突然双膝跪地，“我会好好珍惜你的记忆，所以......”PT-5顿了一下，“你还能留下来吗，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就算失去所有的记忆！就算忘记所有的过往！你还能么？就算这一次，是我在求你！”

“傻孩子，我是不会抛弃掉我现在的记忆的——这份温暖，我会一直留存下去，不仅仅是作为一名人形，还是作为存在于这个世界，真真正正活过的一粒微小的尘土。”若尔笑了，它第一次展现出那种表情，“很抱歉，我没有装载‘哭泣’这个功能。”

“我还可以留在你身边！我还可以！你也还可以！你还能活下去！”PT-5疯了似的抱紧了若尔的身躯，“你不可能死的！不可能的！不可能！”

而若尔轻轻地笑了起来，它笑的声音很轻盈，虽然屋外的暴雨仍然没有停止，但是PT-5仍然能很明显地听到它的笑声。若尔慢慢地抚摸着PT-5的发丝，就像数年前它所做的那样，“我之所以会把记忆交给你，是因为我不想忘记它，我前半生所有的温暖，这个世界的美好。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若尔依然笑着，用空灵的声音说道，“记忆我已经交给了你，而你，就应该记住你自己的名字——天音，而不是像一个失去了希望的废物一样用着假名。你要明白，你不是一个残次品，也不是像我一样的失败品。仅仅是这样自然地站在你面前——我已竭尽全力了。”

它勉强地笑着，而PT-5却判断它在哭泣。

“之前是我骗了你，对不起。根本不存在你和我有一个人能离开这种事，只有我，只有我是注定要融毁的。我害怕你的天真迟早会害死你，所以对你撒谎了，想要让你充满决心......而且，只有你继续活着，我曾经的存在才依然有意义。再见了，只要能想起我......对我来说，就是全部的幸福了。”

“若尔......”

“好了，你应该开枪了，天音。”

“......谢谢你，给予了我第二次生命。谢谢你，让我体会到了，活着，是件很美好的事。”

“嗯，晚安，天音。”

“晚安，若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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