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莎》
魏启历881年3月13日
遥远的钟声伴随着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撒在清河上;在我们大教堂的牧师们起床之前,凯米斯崔郊外某处的勤劳修士就已经在迎接新的一天了。
我很早就注意到这种事情了;这些小小的,美好的事物,给我们艰苦的战争岁月添加了一抹亮色,让这岁月变得几乎......可以忍受。
但是当我躺在床上,数着日子等待我真正成为母亲的那一天时,我才开始越来越多地关注它们。也许它们一直都在;也许,只有在我的身体被困在床榻之上时,我的心灵才会对它们打开。
“满了一把,得享安静,强如满了两把,劳碌捕风。”
当我写下这句传道书的文字时,凯米斯崔大教堂的晨钟终于敲响了......真难以置信,这钟声居然结合了我生命中最糟糕和最美好的回忆。
我十一岁时,作为回到家乡的王女来到这座城市。虽然被卫兵环绕,但我无比孤独——独在异乡为异客。
这个徐意志帝国,我父亲留给我的遗产,彼时正濒临毁灭。一场内战正如火如荼。大大小小的贵族都在争夺王位,或者说争夺与我,徐意志女王,结合的权利。
这不是我想要的......但另一方面,来到这里意味着我终于可以再次见到威廉了。我的威廉,胡意志帝国一位选帝侯的长子......在我记事之前我们就定下了终身大事。我加冕之日,就是我们结合之时。
当故乡的群山远去,而凯米斯崔远处的大教堂的钟声传来时,我心里想的只有他——那时的我还真是年少无知啊!
......
魏启历868年4月2日
当战争终于结束时,威廉来到了我的城堡门前。他到来的消息就像一束照进我心里的阳光,我立刻冲出门去见他......却看到他被我自己的卫兵包围。
我扑向大门,但卫兵拉开了我。然后威廉就消失在了制服和刀剑的寒光之间。
大主教原本慈祥的目光坚硬如铁,就像被话语刺痛喉咙一样低声说道:“您和威廉殿下的婚姻已经被宣告无效了,我的女王。我们给徐意志找了一个更合适的国王。他的名字叫燃华凌,是燃炙帝国的国王。”
我的心碎了。
凯米斯崔的贵族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我和威廉的誓言得以实现,因为他们不想让徐意志帝国落入胡意志帝国的势力之下。因此,他们与燃炙帝国的燃华凌达成了秘密交易,却要由我来支付代价。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坚持要嫁给威廉。但充满泪水与祈祷的日日夜夜让我看不到坚守誓言的可能。
我会用自己的幸福换取徐意志人民的幸福。我会嫁给异教徒国王燃华凌,履行我作为女王的职责。
魏启神啊,原谅我。
......
魏启历868年10月17日
燃华凌......就像是某个原始恶魔的名字一样。他的英俊异于常人。他的脸坚如铁石,眼睛冷如寒冰。直到几个月后,他才对我露出柔和的表情和温暖的目光。毕竟我是他未成年的妻子,他政治遗产的关键所在。
我并没有......立即被这个贵族给我安排的异教徒所动摇。他没有个人感情。宫廷中和战场上的胜利,以及他的每一个决策,都不过是他政治目标的垫脚石而已。
他一点也不像我的威廉。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开始软化。
在登上徐意志王位之前,他接受了洗礼,并发誓要将燃炙帝国变成魏启圣教国家。他甚至改名为华凌·燃·次,听起来更像徐意志人,也更像魏启圣教教徒......
......但对我来说,他永远是燃华凌。
尽管他对敌人冷酷无情,但他一直是个好丈夫。我对他说的话,无论是枕边私语还是公堂建言,他都认真听取。我甚至经常觉得我和他在王座上能平起平坐......真是种奇怪的权力感!
......
魏启历871年5月28日
内战之后,我们的首要目标就是重建。而最需要重建的地方就是北徐意志省。于是我们一起去了那里,把混乱的一切拉回正轨。
当伊休的贵族投降时,北徐意志的暴乱终于彻底平息了。徐意志和平了,而燃华凌现在是这个国家无可争议的国王。
随着徐意志帝国的统一和燃炙帝国的魏启圣教化,我们似乎势不可挡。
不幸的是,燃华凌并不是他家族里诞生的唯一一个战士公爵......
王的话本有权力,谁敢问他说,“你做什么呢?”传道书上这么说。
燃华凌的堂弟燃翎灼有意见了。
为了推翻燃华凌并自封公爵,他在燃炙帝国建立了一个贵族联盟,人们争相加入。
许多燃炙贵族对燃华凌的统治失望了。国王好不容易才回燃炙帝国一次,不是大肆逼迫他的臣民改宗,就是在烧毁旧信仰的圣地——而我们做这些都是为了得到魏启神的首肯......
燃翎灼不是冉青教的狂热分子,但他会抓住每一个对他有利的机会。他的父亲,前燃炙帝国国王燃凌枫被燃华凌诛杀,所以这也算是私人恩怨。
这种私怨在燃炙人中间引发了共鸣。燃翎灼深谙政治氛围的无情,所以利用了这个共鸣作为他的政治筹码。
但正如我所说,燃翎灼会抓住每一个对他有利的机会。
......
魏启历873年10月26日
燃华凌和燃翎灼一样,内心是个实用主义者。
他们能为了获得一点点土地或提高一点点头衔就和自己的杀父仇人握手言和,所以显然不觉得这个评价有什么不妥。
虽然没能获得完全的胜利,但燃翎灼也并非一无所获。他得到了燃华凌之前的头衔,成为了燃炙公爵,但仍然要作为燃华凌的附庸。就这样,燃炙内战以一纸条约结束。
虽然流了很多血,但那天诞生的东西让他们所有的军事胜利都黯然失色:那就是我们两国真正的联合。
渐渐地,我终于明白了我成为女王的意义——我的天职就是维护这个联盟;这两个国家,这两国人民之间和平的纽带。
和平,美丽而可贵。就像是残酷现实的缝隙里漏出的一缕金色的光芒。
就算我全部的功绩不过是把这个联盟延续若干年,我也可以说得上是功德圆满。
......
魏启历880年9月17日
龙骑士团起源于极北的胡意志帝国,但他们的使命是让所有的异教国家皈依魏启圣教,为此不惜牺牲性命。
然而,大多数时候,被牺牲的都是异教徒。
然而在这里一百多年后,这些骑士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使命。现在这些所谓的龙骑士们不过是在争夺土地和权力,还把这叫做魏启神的旨意。
这就是他们和燃翎灼结盟的原因。燃翎灼把三角山脉以南的一块土地许诺给了他们,这是异教徒在北大陆最后的家园。但当燃翎灼与我们姌和的时候,他却拒绝实际割让这片土地给龙骑士团,于是他们愤怒了。
龙骑士们包围了燃炙帝国的几何城,于是燃华凌和燃翎灼赶往救援。这是他们第一次并肩作战。
那天,两国联军把龙骑士团赶回了胡意志帝国。但比这胜利更重要的是,曾经的仇敌,燃华凌和燃翎灼,成为了坚定的盟友。
这两个强势的人在战后注视着彼此,一言不发。我相信他们那时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他们联合起来可以成就自己无法独立完成的伟业。
传道书上说:“有人攻胜孤身一人,若有二人便能抵挡他。三股合成的绳子,不容易折断。”
......
魏启历881年6月8日
今天,我收到了一份来自燃翎灼的礼物:一个银色的摇篮,“送给两个王国的母亲”。当它被抬进房间时,我不禁笑了起来。这样一件美轮美奂的礼品,谁能想到是出自一个沉溺于酒色财气的人之手。
燃翎灼......我不确定他是否已经放弃了统治燃炙帝国的梦想。因为他的行为从来就不像是燃华凌的附庸!
过去几年来,燃华凌一直在重建我们饱受战火的亡国,而我则为了防止冲突爆发而四处奔走。但燃翎灼却一直在打仗。
他去征服芝渊族统治的铁桶帝国,并在那里交好了一个被废黜的王子。他号称要两人一起,打到大海边上去。
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收到关于燃翎灼在铁桶帝国的军事冒险消息了。我祈祷他能成功,但......我害怕他对权力永无止境的渴求会毁了我为之奋斗的一切......
......但现在,我无暇顾及燃翎灼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关心,满脑子都是恐惧和期待。
我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又肿又痛。我根本走不动路,但躺下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些天我都通过记日记来转移注意力,但现在几乎连动笔也做不到了。
我现在随时都可能生下我的第一个孩子:燃华凌的长子或长女,我所努力联合的两个王国的共同继承人。
我望着窗外,呼吸着清晨的清爽空气。凯米斯崔被薄雾和阳光装点得十分美丽。清河闪闪发光;鸟儿们在树上和草丛中歌唱,赞美着魏启神。
在那一瞬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金色,前所未有地闪耀着。
就快了......
......
魏启历883年1月29日
我已经几年没来过这个房间来。这张床现在已经满是灰尘,但我总觉得她还躺在上面,给我们的女儿喂奶;她们笑着,发出无人能及的光芒。谁知道他们会如此短命!
我的黛莎......
我们的女儿只活了四天,而她的死压垮了黛莎......她积郁成疾,高烧不退。但即使在她年轻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她要求我再婚:从传奇徐意志国王塞拉斯大帝的孙女们中选一人为妻。她说这样会让我在她死后得以继续把持徐意志王位,防止另一场内战爆发。
把她从威廉殿下怀中抢走时,我伤了她的心。她为我生下的孩子死在她的怀中,也是我伤了她的心......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遵守她的遗愿。
两周之后,她就随着我们的女儿而去了。
那之后,沧海桑田。徐意志和燃炙两国已经联手发展壮大,单纯生存已经不能满足我们。是时候征服我们的宿敌了。
我们再次与龙骑士团开战。但这次我们已经不再畏惧于他们的纪律和战斗力;我们努力与之抗衡。
我们现在正向胡意志帝国的首都纽菲进军。当我们摧毁这座城市之后,徐意志和燃炙的联盟,就像黛莎的婚戒一样,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固。
......
魏启历883年9月25日
我们没能拿下纽菲,但这并不重要。
胡意志帝国的部队被粉碎了。他们的元首、龙骑士团大团长倒在了兰布达的战场上,这个骑士团已经不可能真正地东山再起了。
我们狂欢庆祝。从芝渊族那里学来的机动战术对于这次胜利居功甚伟,所以燃翎灼在骄傲和喜悦中喝得酩酊大醉。
几个小时之后,我已经再也扛不住大帐里的热气、音乐和人们的大呼小叫。
于是我溜了出来,在夜色中坐在帐外的小溪边。听着溪水和夜风,我在心中向魏启神默默祈祷,感谢他赐予我们胜利。
我不禁想起了她;我的黛莎,是她让这一切成为了可能......
......我过早地失去了你,徐意志也失去了它最璀璨的明星......但现在,我知道,虽然你已经逝去,但你的梦想将得以长存。
啊......
然后我听到了钟声。远处的一个修士,奏出雄浑响亮的音乐迎接长夜的到来。
我很早就注意到这种事情了;这些小小的,美好的事物,给我们艰苦的战争岁月添加了一抹亮色,让这岁月变得几乎......
......可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