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大计

冰皇晶留言 | 贡献2020年1月1日 (三) 11:19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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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60年代的时候,大陆与逑龙的战争终于结束了,冉国政府决定给一些对国家有贡献的人发奖章,白发老人就是其中之一。他和其他几十个人都很老了,也许正是因为快入土了,才有这样的机会吧。

表彰的大会在一个装饰富有历史感的场馆举行,这里的灯光如此厚重,一架架摄影机比他曾见过的抗逑阵地上的机枪还要密集,他不免有些紧张。

白发老人背的老布包里装了一块儿烂铁,布满斑驳的锈迹,很难辨别出在之前是个什么东西。他想把这个给很多人看,他昨晚还准备了一些话,想要对很多人说。

老人候在后台,不再记得前面的人是怎么走上舞台又怎样领到了那枚奖章,但终于轮到他了。

白发老人把包抱到胸前,工作人员搀扶着他走了上去。他先看到了目光火热的主持人,主持人大声介绍他的名字和事迹,接着他又看见了很多观众,有年轻人也有和他一样年纪的老人,有目光炽热的也有如水平静的。

“冉打铁爷爷,你在为国家作出那么大奉献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什么呢?是什么让你几十年坚持如一?”主持人和蔼地问。

白发老人突然愣了一下,目光里滑过一丝呆滞。

“铁爷爷今年近90岁了,能来到这里很不容易,我们给爷爷一点鼓励!”主持人见机说,掌声立刻起来了。

白发老人这才缓过来,“有,有!”他飞快而颤抖地说,像是生怕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他努力从包里取出废铁,他感觉眼眶有点红,抬手擦了擦,可什么也没有,只有干枯的皮肤。

“这是……这是……”老人突然有些激动,他直勾勾地看向主持人,然后是观众。他心中有很多话,来之前已经准备好了,但现在又乱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老人家慢慢来,慢慢来,别急,”主持人拍了拍老人的背,微笑着说,“大伙儿都在听您的呢!”

但是老人突然沉默了,他在尝试理清自己的话,可是一切都乱了。这时他看向主持人,主持人也看向他,眼中露出期待的神色。

老人最终吐了口气,对着话筒大声说:“把个人理想,熔入国家命运!”——霎时掌声如雷。这是老人最终没有忘记的话,就说了出来。至于他之前想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这一句就已足够。


这是1944年的夏天。

“砰!砰!”震耳的锤声在空中激荡,像是有人在捶打苍穹。没有人可以捶打苍穹,是冉打铁在锻造工具,那是一副铁指套——戴在手上的工具,偶尔也能当做武器。有了它,甚至可以用手排地雷!

“嗯,很好。”冉排雷收货时由衷得赞叹了一句,他活动了一下手指,感觉很灵活。“嗯,很好。”冉排雷再一次赞叹。

“用的时候要小心,如果坏了,修起来可不容易。”冉打铁把抹汗布甩上了肩头,“真的很不容易。”

“我以为老先生打的东西都很耐用。”

“耐用也有用坏的一天啊,”冉打铁苦笑,“坏了再修好,也不如原本了,就像我这副老骨头呵。”

冉打铁,67岁,冉国最有经验的锻造师之一,数十年为国家打造了近万件铁具。若非当代的工厂还无法对工具进行个性化加工,他早该颐养天年了,但边疆之雷的隐患一日不除,全国上下便一日不安!

“冉打铁,我真为你感到骄傲!你将个人理想熔入了国家命运,真棒!”

将个人理想,融入国家命运?冉打铁本已转过去的身子一顿,又转了回来,“哈哈,你也把个人理想熔入了国家命运了啊,我真为你感到骄傲!快去排雷吧,年轻仔!”

冉排雷点点头,挥挥手,含着热泪踏上了征途。

概率市,冉国西境第一大城,临海而立,拥有大陆级港口和(对外号称的)逑龙级的日运载量。

近百年前,为了抵御逑龙入侵,冉国在沿海十公里内分区域插布下了密密麻麻的正气地雷,据保守估计有八百万颗以上。时至今日,抵御逑龙已有了更好的方案和措施,但这些陈年遗雷却给战后的经济复苏和概率市的扩张带来了巨大的阻碍。

冉国当年的决策者们显然没能预料到这座港口城市巨大的发展潜力,当初他们只在城外十公里海岸的范围内设立了无雷区,那么想要进一步发展,冉国人民不得不踏上排雷之旅了。

1854年发明的正气地雷是猥气感应触发式的,主要靠触发后形成的正气场逼退逑龙大军的进攻,其本身产生的冲击波和破片的威力不算很大,当然若未有充分的防护措施,也有被重伤的可能。

为了加快排雷速度,以防雷区对概率市及西境人民的共同发展甚至生命安全造成不利影响,冉国军方训练出了一支地雷速排队,使其以概率市为中心,进行辐射状排雷为主的排雷工程。

因整项工程预计耗时六年,会浪掉大量人力物力,故又被称为——“六浪地雷”计划!

被叫做“年轻仔”的冉排雷并不认为自己很年轻,尽管他还未满22岁,这是因为在献身于这项工程的军士中,比他年纪更小的大有人在。艰峻的排雷任务需要身手敏捷的年轻人,老一辈们或许多一些经验,但排雷也需要随机应变——这正是年轻人更擅长的。

1945年初春,夜无月。深冬的严寒还没有离开冉国土地,距离“六浪地雷”计划的启动已经过去约一年半了。

凌晨3时,冉排雷带着他的分队从城南第二临时兵营出发,他们的目的地是二十五公里外的S区第八旗,那是紧靠E区的一片隐雷区。E区沿海,在S区的隐雷排除后,冉国工兵团可以轻易进入海岸进行简单排雷工作,并构筑坚固的逑龙防御工事来为概率市的南部扩张打下基础。

整个南境的雷区十分辽阔,这与逑龙极长的入侵线不无关系,而其中又分为明雷区和隐雷区。靠近海岸线的多为明雷区,如E区,其余的都是隐雷区。

明雷区,顾名思义,地雷的位置明摆在眼前,这是因为此类区中的地雷都只埋入了半截,还有半截露出地面。也许在当今有些人看来这是很蠢的行为,就跟没埋一样,但在当年,这可是多方专家共同商定的最佳方案。

专家们一致认为,以无脑逑龙们的智商是不可能认出地雷的,就算被炸过多次还侥幸苟活下来的逑龙也不会多出任何警惕,因此地雷埋半截已是绰绰有余,绝对能够抵御住逑龙;再者,这种方式比全埋更省时省力,能更快部署好雷区,给西部人民一个安稳;甚者,若是将来需要回收雷区,排雷也会更容易,只进行过少量相关训练的普通工兵团就能轻易完成任务。

专家们的思虑不可谓不周全,彼时的军首也拍腿叫好,然而前线依照这种方式布雷的官兵们很快传回了捷报劫报。

发起进攻的无脑逑龙们确实没有对露出地面半截的地雷有任何警惕,反之还产生了巨大的兴趣。冲在最前线的逑龙一旦发现了明雷,会立刻抛弃队友,以猛逑下山之势扑过去,然后把它逮出来,再然后——“砰!”——这使得一枚地雷往往只能干掉寥寥几只逑龙,剩下的逑龙会绕道而行,或等正气场消失后再进攻。

这不是大问题,毕竟雷区的主要目的就是阻碍逑龙入侵,而非杀灭逑龙。然而官兵们发现,有少数无畏的逑龙会义无反顾地冲进已有的正气场,去把那里的地雷拔出来,导致多枚正气地雷同时被引爆,却只起到了引爆一枚的作用。

地雷的消耗速度远比预计的快!饶是以前线官兵并不优秀的文学素养,也可以轻易归纳出“地雷千千万,然逑龙无尽矣”的结论。

消息传回总军部,举部震惊!哪怕是三岁小孩用屁股想都能想到,若是任由局势这般发展,就算全冉建满兵工厂,生产出的地雷也不够用。

军首当即派出调研团奔赴一线调查,是什么原因,导致部分逑龙竟敢冲进正气场舍身拔雷?要知道逑龙们可没有这么高的智商,并不懂舍小博大的道理。结果很快出炉——逑龙们把明雷当作了瓢儿白!

冉国研逑所曾发布报告表明,瓢儿白对逑龙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怪不得有少数逑龙如此为之。

没有办法,军部只好下令让在建雷区均改埋隐雷,一个角儿都不准露出地面。原本预计两年就能完成的埋雷计划,因此又硬生生多拖了两年。所幸新的战略收效颇丰,一枚地雷就可以干掉上千只逑龙,并阻挡数万只逑龙了,军部也松了口气。

这就是两种不同雷区的来由。

六轮运兵车开着两盏大灯,在坑洼的石子路上颠簸前行。“六点前能到吧?”坐在右侧副驾驶位上的冉排雷问。

驾驶位上坐的是分队的司机兼指导员,他年轻时曾是富有经验的排雷手,现在已经跟不上时代了不亲自上阵了。“没问题的,再花点时间准备,七点前能开工。”指导员边说边往后瞥了一眼,“话说他们怎么样?”

“昨天休息得挺好的吧,我命令他们很早就睡了,今天应该都很精神。”

“我说的是那俩新来的,他们怎么样?”指导员边说边皱了皱眉头,“要知道正气地雷跟普通地雷不一样,可别出什么篓子,不然……”

冉排雷挥手打断了他,说:“该会的都会,基础也很扎实,只是实排经验不多。不过没事,今天我会带他们一组。”

“你一个带俩?不行,不安全。”

“放心,”冉排雷从容地笑着,拍了拍指导员的肩,“好歹我也是去年排雷标兵,还带不了两个人?况且他们又不是什么新兵蛋子,不会有事的。”

“也是哈,全军区就才十个排雷标兵。——那好,注意安全,排雷慢点少点都行,要多看着他俩,别出什么意外。”

运兵车的灯光和发动机的轰隆隆声沿着石子路远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房间里围坐着八个人,他们紧锁房门,扣死了窗户,临街路灯从虚掩的窗帘缝里投进的亮光比屋内的灯泡还亮。不是冉国路灯的功率太大,而是这间房的主人始终没钱去更换自己那盏严重老化的电灯。桌上的日历底下标注着“2001年01月”。

房屋的主人突然停止了讲话,他十指交叉放在两腿间,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变得微微前倾。他歇了口气,才又对他的客人们说:“冉排雷,献身于‘六浪地雷’计划的英雄,现在还能在概率市博物馆和国家烈士陵墓园里找到他的名字。可是当年的故事怕没多少人记得了吧,毕竟他不过是那个计划的上千牺牲者中很普通的一个,如果不是因为死得悲壮,怕是名字都不会被人提起——今天我给你们讲他的故事,因为他是我最敬佩的人之一,我不想他被忘记。各位有什么问题先问吧,一会儿开始讲的时候,就不准你们打断了。”

其余人显然十分熟悉这儿的规矩,在主人说完后,他们小声而短暂地交流了一会儿。没有过多犹豫,很快,其中一人开问:“就是是以现代科技,也搞不出能抵挡地雷爆炸的手套类的玩意儿吧?你之前说有了铁指套就能用手排地雷,后面却又说正气地雷的威力足以致人重伤,我们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这般问时,还真挠了挠后脑勺。

主人长叹一声,用手扶着额头露出无奈的神情,连声音都激动了少许,“你们既然知道扛不住爆炸,就不能换个方向想想吗?这都21世纪了,有点常识好吧!排地雷,排地雷,是叫你用手去捏爆吗?”他又叹了口气,接着解释说:“我国西部沿海本身就地形复杂,多山地密林,几百年前又不能很好地抵御逑龙入侵,可谓是人迹罕至。没有人为干扰过的环境是什么样子你们可能很难想象,可以类比一下如今的魏启山脉中心区域,那也是很少有人去的地方。树冠像是遮天的乱云,连接这‘乱云’与地面的是那些爪牙般的树干、树枝、树根,它们有的如同裸露的血管,又有像是狰狞的寄生长虫;树干上缠绕着蛇群般的藤蔓——里面有时混藏有真蛇;而那些积在地上的腐殖物跟大块儿脱落的皮屑没什么区别;那里是各种野兔野老鼠的天堂,它们不会有很多天敌,因为大点的哺乳动物们无法躲过逑龙的无差别攻击。”

“灵哥,听起来有些可怕啊!”

“可怕?”被叫做灵哥的房屋主人摇着头回答道,他的全名叫做冉研灵。冉研灵紧接着说:“那可能是我讲得还不够清楚。不是可怕,是乱。生物种类乱,植物生长乱,本身地形也乱。一百五十年前的工兵团为了清理出埋雷区,不知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1943年,‘六浪地雷’计划正式启动后,排雷面临的第一个问题也是这个乱。从埋雷到排雷,中间有近百年的时间供植物疯长,好多地雷的位置与铺设时相比都发生了改变,一些被树根包裹住了,一些被植物挤出地面了,据说有的甚至被新生的乔木架出地面十几米高——这类情况下,一般的工具实在是不好用,当时的工匠们就发明出这种特殊的铁指套,它足够灵活,有带有能切割木质纤维的锯齿,对于排雷工作有很大的帮助。所以才说有了它,可以用手排地雷。当然,一不小心引爆了地雷的话,哪怕戴十副都没用,少说也得废只手哩。”

“真是高风险的任务啊!”一人惊叹着点头,“可不是所有雷区都是这样乱,一些靠近海滩的明雷区,还有那些平坦地带的雷区,都没有大量的植被覆盖干扰,排它们的雷是不是就不需要铁指套了?”

冉研灵大翻一个白眼,然后露出恨铁不成钢恨子不成龙的眼神来,把提问的那位客人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明雷区基本就是逑龙的登陆地,平坦地带更是逑龙最喜欢钻的地方,这俩地儿哪一个不是被逑龙来来回回来来踏了个遍?地雷几乎没残留。就算留下了一些很隐蔽的、没被触发过的,普通工兵团也足以应付了,那还用得着地雷速排队?更别提铁指套了,要知道这可是个人定制的装备,工厂都没法加工,得请专人制作,也就速排队才装配得起了。”

“还有人有这地雷方面的疑惑吗?”冉研灵揉了揉手指,问道。屋内众人思考了一番,最终都摇了摇头。“那好,下一个问题吧。”

屋内没有人说话。“没有了吗?”冉研灵说,“那我们正式开始啰?”

“灵哥!”突然有人叫住了,他显得有些犹豫,“逑龙的侵略性……真的很强吗?难道只有靠放弃土地去埋地雷这种极端手段才能防住它们吗!”

冉研灵忽地沉默了,他把背往椅子上狠狠一靠,椅子发出低闷的咯吱声。隔了一会儿,他从口中吐出长长的一口气,“真的强!”

冉研灵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突然冷笑一声,“我们生得太晚,没有见识过那个年代,早生50年,亲临那场持续十余年的逑龙浩劫,才能真正明白逑龙这个物种的可怕啊!”

“终究还是我们冉国人太乐观……”冉研灵已笑不出来了,“我们本不该忘记的灾难,却没人愿意提起、没人愿意回忆,以至于好多的年轻人……都忘记了!。”

“历史,历史!”冉研灵重重地重复,他一口饮尽杯中的水,缓了缓气。最后他舒展眉头回归正题,开始解释道:“逑龙……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算了,想到哪儿讲哪儿。——先问你们个问题,知道为什么东边,就是东联盟还有徐国那些,早在千年前就有了类似于今天这种自然灾害局的机构组织,而我们冉国、上面胡国和下面那些国家却在近三四百年才有成立吗?”

客人们面面相觑,他们之前还未关注过这些事,如今一想真的很令人诧异。但客人们能感受到空气中渐渐飘出了一丝逑龙的味道。“因为我们毗邻逑龙海!”

“没错,这正是曾困扰我们冉国的!”冉研灵缓缓闭上了眼,“翻看大陆东部诸国的历史,可以清楚地发现,千年来的自然灾害无论种类、危害程度等,统统被人细致地记了下来。而在我们几个国家的历史中——尤其是西部地区——仅有十分重大,乃至于百年难见的大灾,才会有少量记录。为什么?当然不是因为我们乐观开朗,想要忘记伤痛,全因为有几项持续发生的特殊灾祸压过了其他几乎所有自然灾害的‘风头’!”

话到这里,冉研灵突然猛地睁眼,他的眼中闪过慑人的光芒,“在胡意志,是凶名赫赫的古逑龙[1]!而在我国,则是逑潮[2]——春夏逑潮!”

古逑龙!当这三个字被提及时,客人们脑海里仿佛真的出现了一只栖伏在地的巨龙,它的眼珠漆黑,有如无尽深渊,那泛着凶光的菱形鳞片致密地贴合在它昂首的身躯上,高贵却又狰狞!巨龙是如此的大,它腾飞上天空时,双翼遮蔽了日月和苍穹;它乱舞着高吟,每一声都呛进人们的胸膛,令人心悸;它咆哮时没有外露的尖锐獠牙,但在那振翼的风压下,却蔓延开让人极度不安的恐怖气息!

逑潮!当这个词出现时,客人们脑海中的场景变了,从极北平原到了逑龙海岸,从天空中的狰狞古龙变成了海面上密密麻麻的、看不到边界的逑龙大军!大海之上,逑龙千里,猥气蔽空;波涛肆涌的时候,暗色的大雨也在下落,无脑逑龙们在乌云投下的阴影里兴奋地低吼,发出连绵不断的呜呜声;它们在潮水浪头中不停地上下翻滚,就好像携带着整片逑龙海劈面而来,混杂着那诡异的笑,猥不可挡!

客人们都听说过很多关于古逑龙和逑潮的传说,在那里面,二者都是死亡的象征!时间无法磨灭它们带给人类的恐惧。

“咳,”冉研灵打断了客人们的怖想,语气也变得平和,“古逑龙被魏启之宗击伤后,已经五百多年没有出现了;逑潮的治理从1866年的地雷战开始,也一年年变得更好,五十年前的逑龙浩劫不仅是大陆的灾难,同样让逑龙帝国元气大伤,前辈人的努力和牺牲,使得我们现在几乎能够无视逑龙了。”

“这样吗?”客人们点点头若有所思,近年确实是没有听说过类似的灾祸发生了。

“不过在两百年之前,那时候的逑潮确实是冉国的噩梦,你们以为当时的地雷战就是我们的极端手段了?”冉研灵摆手道,“不,光靠地雷根本不可能挡得住逑龙,这是军方在埋雷计划开始的半年后就发现的事实。”

“他们发现,地雷战术只不过建立起了一道短时间内抵御逑龙的屏障罢了,其爆炸所消灭的逑龙确实不少,但比起一次逑潮中的逑龙总数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地雷爆炸后形成的正气场和大量逑尸也确实能有效地遏制逑龙们的进军欲望,但它们不会撤退,它们会一直卡在正气场的边缘,等待正气场的衰退。”

“逑龙离开高浓度的猥气会死亡,但不是立即的,它们上岸后还能活很久,可以等到下一波逑潮来临。当汇聚的逑龙数量达到一个临界时,会发生后逑推前逑的现象,因为后面的逑龙并不知道它们的先头部队被正气场阻步了。就这样,前面的逑龙会被后面无脑战友挤进正气场,它们自身携带的、还没有散失光的猥气会与正气相互作用抵消,最终等同于被强行牺牲而给后方部队开拓了一条安全的道路。”

“也就是说地雷如同虚设?”有客人问。

“是的,只要逑龙帝国的来兵源源不断,就可以这样说。而它们的来兵着实源源不断。于是军方开始动用舰艇编队,对正气场外的逑龙进行清理,防止它们聚集。清扫每隔几周就有一次,日夜不停,逑尸覆海千米,只有秋冬才能停歇,——直到后来几年,‘屠逑机器’被发明了。”

“屠逑机器?!”客人们惊呼,这个霸气的名字带给他们莫大的冲击。

“海漩涡,也叫深蓝之眼。它的厉害,又是全民抗逑的伟大发明啊!”冉研灵的眼瞳里聚起闪耀的光芒,俨然露出了对那个时代的憧憬,“可以说一举颠覆了几百年来的格局!这台机器,噢不,应该说是两台,从卫星上往下看它们时,真的像两只巨眼深植在概率港两侧,对涌来的逑龙露出不屑。我都能想象出它们把逑龙吞下的场景——一群树叶似的小舢板被大漩涡慢慢拖入深海,再不见天日!”

“它第一次缓解了人们的伤痛!第一次释放了人们的压抑……”说到这里,冉研灵突然缓缓停住,像是想起什么,他的眼神黯淡下去,激昂一瞬间化为了悲沉,“这些灾祸带给我们的伤痛难以忘却,但它们不止带来了伤痛啊……它们带来的那些民族和国家的英雄,也不应该被忘记!”

“这也是为什么我要讲排雷的故事。”冉研灵最后说,他眼中的光芒消逝殆尽了,黑暗四拥而至。

夜风吹拂窗。


1869年初春,夜无月。

通往雷区的石子路上一片漆黑,突然有两道利剑般的光束从某个方向切割过来,刺眼的白光把道路照亮。接着钢铁巨兽冲出黑暗,碾过石块一跃而过,很快跳跃着离开,让一切又归复黑暗。

进入雷区没几百米,石子路就消失了,运兵车只能在更颠簸的土路上行驶。说是土路,不过是把树砍倒、大石块挪走形成的通道,整个地面如同冉国小狗啃过般糟糕,车轮不断从掌高的烂树墩和扁石上跳落。所幸这是冉国军方自研的“力士牌”,设计之初就考虑过各种极端路况,况且六个大轮胎进口于胡国,十分可靠,越野运输不在话下。要是换作平常卡车来跑这路,估计早报废了。

此刻冉排雷双手抱胸,脸色平静,安全带紧勒在他的迷彩服上,凸显出他坚实的肌肉。一旁的指导员更是神色轻快,跟着车子晃动的节奏哼着小曲儿,没有丝毫紧张。风在大开的车窗内外来回乱窜,在冉排雷耳边发出嘶呼的声音。

随着运兵车继续深入,路两旁的树林里出现了红色,越往林间红光越密集,地面上也偶有立起的红色标识。它们都被涂上了反光材料,车灯扫过去就爆闪一下,格外醒目,像是一双双发亮的眼睛在飞快地眨。

突然,运兵车一个急刹减速,刹车器与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冉排雷腹部的肌肉瞬间发力,抑制住了撞上挡风玻璃的势头。接着运兵车缓缓转弯,拐进右边的一条岔路,借着环射的灯光,冉排雷看见拐角处有一个直立的影子。运兵车一闪而过,但他勉强看清了,那是一杆红色的旗,黎明无风,旗面耸搭在杆上,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S区了?”冉排雷试着问。

“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眼力真好!”指导员神色欣喜。他这么说不是没道理,冉国西境的天基本近七点才会放亮,冬天就更晚了,而现在还不到六点,四周照不到灯光的地方都是黑乎乎的,如同千丈深渊。

“你不也是?”冉排雷轻笑着说。

“那可不一样,”指导员神采飞扬起来,抬起右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露出冉国人特有的自信,“我全靠记哩!我去过的地方基本都能记住,不带看路标的!”

冉排雷把指导员高昂的手压回到方向盘上,“还是好好开车吧。”

指导员挪挪屁股,认真起来。

进入S区后,土路一下从四车道变成了两道,车灯在这种狭窄的地方显得更有用,整个视野都亮了一圈,路边的树林里依然有微弱的红光,但比起来就远不如先前刺眼了。树林里的那些红色光斑其实是一面面小红旗,每一面都代表一枚尚未排出的地雷,树林更深处却没有红光了,因为那里还没有进行过排查。此刻,饶是指导员这样经验丰富的驾驶员,也不得不谨慎起来,否则一个不慎就是全队遭殃。

期间一杆杆旗从车身边滑过,每一杆都如同之前冉排雷在拐角处看到的那面,被插在路的一侧。车速减了下来,最后稳稳停住,第七面旗并没有在路边,而是在车的正前方,离车头不过十米,与之前的红色不同,它是黄色的。在雷区,红色代表危险,黄色代表禁止,立在正前方就更不用说了,是严禁通行的意思。

指导员还没有熄火,冉排雷已经推开车门跳了下去,他走到车身一半的位置,重敲了两下钢铁车身,清脆的敲打声在死清的昏晨中分外响亮,“到了,都下来准备。”

安静的车厢发出物品碰撞的声音和几声犬吠,先是三只冉国小狗从后面跳了出来,然后八个穿着和冉排雷同样迷彩服的男人从同样的位置鱼跃而出,手中各拎着一个黑色箱子。

男人们整齐地排成两列,箱子紧靠在他们的脚边,三只冉国小狗则训练有素地蹲在一侧,没有再吠叫。

“你们先部署营帐,然后冉摸雷去跟指导员弄早饭,其他人把工具装备再检查一遍。”冉排雷吩咐,接着绕过男人们的队列,钻进车厢,把一个个沉重的大皮口袋推下车。

他的队员们没有闲着,飞快地四下打量,他们的落脚点是一块儿方形的空地,横宽都是20来米,估摸八条车道宽,这个范围内的树被清理得很干净,只留下一层树墩没有铲除,可以轻易看到空地最边缘与雷区的交界处的地面被涂上了深蓝色的颜料以示区分。队员们把所有箱子累在无雷空地的最右侧,冉国小狗静护在一旁,然后队员们帮着队长冉排雷把车厢里剩余的东西都卸了下来,与那些箱子堆在一起。

冉排雷最后从车厢里走出,他的左手拎一个黑箱,右手则挥舞着示意指导员,“可以倒车了。”

指导员本从副驾驶的窗边探出头来观望,接到指令后回复了确定的手势,旋即缩头回去,发动了引擎。

冉排雷跟队员们一起站到了无雷区最右侧,从大皮口袋里扯出搭建临时营帐需要的材料和工具,开始工作。发动机的轰鸣在无雷区的左边作响,指导员开始倒车,早点倒车有利于离开时节省时间,而在这个节点,时间很宝贵。指导员的车技着实娴熟,很快对着黄旗的就从车头变成了车屁股,他拍着手下车时冉排雷的营帐还没有搭建完成。

“队长,给个人帮忙呗!”指导员隔着二十几米吼了一嗓子。

“冉摸雷,去,帮忙准备早饭。”

那个叫冉摸雷的队员从大皮口袋里提出两袋水和锅,又拿上了打火石,全部放在车尾旁的地上,然后和指导员一起抽出腰间小刀,沿着两车道往回走,去砍一些安全区内的树枝烧。

时间:2019.04.12~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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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古逑龙:一种古老强大的龙形生物(详见古逑龙)。
  2. 逑潮:逑龙们有组织的、直接跨越逑龙海而来的大规模进攻(详见逑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