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
这是一个正经的故事接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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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雪原的秋,即便是晴天,人也能被冻成一根冰棍儿。但P-1并不在乎,只要有光,那就是好天。他先是检查了发电机和承重墙,推开窗,这木屋的坡下,就是他所打理的整齐花田。
他对自己的退休生活甚是满意。这儿——晶体学镇——很久以前,大家都叫这里芒北。他是芒北的第一批定居者,他参与了最初的道路与机械建造,开垦了第一片田。那座美丽的反应塔上有他的名字,塔落成后,他站在塔上,看着生机勃勃的电网与建筑一并在他的脚下蔓延生长。那是充满激情的记忆,充满希望的岁月。人越来越多,城市越来越繁华,人越来越多,城市越来越辽阔,人越来越多——不只是冰晶石,人类也来了不少——但他,却逐渐忍受不住这份吵闹了。
他来到郊外,原野中央,将已经废弃的老木屋翻新一遍,住了进去。他抬眼,穿过窗子,花田上,地平线上,能看见远处晶体学镇美丽的剪影。
他对自己的退休生活甚是满意,这儿——芒北的老屋子——很久很久以前,大家叫这里“营地”。他是营地的第一批建造者,他将一节节原木从履带车上搬下来,切割,捆扎,劈成木板,抹上脂油,搭成木屋。他记得老郭,老郭负责搬运更重的东西。营地是冰晶石们的临时驻地,白天,他们去完成各种重活,晚上,则另有人负责与周边的人类进行各种交涉,将他们收集的资源换做晶石和能量补给,然后绘制下一个房屋的图纸,计划下一步工作的内容。
现在,白天,他会打开窗,看他的花儿,他养了很多耐寒花,这纯粹是为了消遣。如果他觉得合适,他会将一部分花搬上那台又老又旧的履带车,叮铃东隆地拖到城里去卖——这当然也纯粹是为了消遣。城里的人很多,有冰晶石,有人类,有跟人类一模一样的冰晶石,以至于他分不出这是人类还是冰晶石。人们会悄悄的看他,也会装作不经意地看他,毕竟他的机体已经很少见,且非常旧了,与那辆履带车一般地旧。他的花卖了多少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会一路上找那些老友——其中的大部分都比他年轻数十岁——唠唠话。
他对自己的退休生活甚是满意,“营地”几乎废弃了,也很安静,但这儿的住户并不只有他一人。他推开窗,雪原之秋,晴空万里,是个好天气。于是他收了一批花,然后转到另一座木屋门前,敲一敲,去借那辆几乎报废的履带车。门会吱吱呀呀地开一道缝,那个声音多疑且警觉:“谁?”
“你的老伙计。”
恩?她或许会将门开的更大一点,或许不会,这取决于她的状态,她是否睡够了觉,是否保持清醒。或许她已经拿着一把短管霰弹枪顶住他了。这一次,她慌里慌张地一把拉住他,将他扯进昏暗的室内,转身关了门。
嘘...她比着手势,“白狼要来了”,她低着身子,摸到屋的另一端,将墙上的一把猎枪悄悄取下,抬着,然后低身摸回来——这猎枪足有她一人高。她将猎枪交给P-1,P-1马上就知道她今天并不清醒,觉没睡够。
“...白狼要来了!快蹲下。”她很着急,拉着P-1的衣袖,但拉不动。P1到是非常放松,她是他的老朋友,他是她的老伙计,两人知悉彼此。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远在“营地”搭建之前,她聪敏、机警、可靠、负责,P1信任她,依赖她,她也很喜欢这种感觉。但现在,除了那多疑的性格没变,她的脑子越来越糊涂了。糊涂的时候,她并不稳定,周遭的一切都是阴谋,一切都是陷阱,一切都是能让人身首异处的危险,而这一切都是她凭空幻想出来的。上上上次是狡猾的黑警,上上次是南边的晶石猎人,上次是冰晶石里的叛徒,而这次成了野生动物。
自然,白狼是她幻想出来的。P-1手持猎枪,他看着她,她的不安已经写在了脸上,她东瞅瞅,西看看,室内黑不溜秋,墙壁严丝合缝,她不知从哪儿捞来一个什么东西,把门怼上了,然后抱着那根短管霰弹枪,紧紧靠到了P1身边。上次是五小时,上上次是两天,她会这么闹一会,闹完了,困了,自然会睡着,P-1想,只是不知道这次会持续多久。现在,P1只能哄着她。
(B)P-1扶着她,他们一起坐到床上。
说来,白狼是什么样的呢?她幻想的东西,他从来没有见过。于是他发挥想象,想象着铺满积雪的大地上耸立着一座雪峰,山峰的顶上,凛冽的寒风鼓起雪白的毛簇,雄壮的狼仰起头长嚎,漫漫的大雪就开始从高处扑下,遮蔽一切。
“白狼是这样的吗?”P-1轻声问。
“不!”短管霰弹枪微振,她急促地回答,“白狼是会吃人的,它要把我们撕成碎片!”
P-1握住她的手,想要缓解她的不安,但她的眼神依旧慌张地四窜,像是被黑暗中潜伏的野兽注视着。于是他小心地掰开她的手,拿住了猎枪,“让我去看看,我开门去看看。”
“不,别去,”她抓住他的手腕,收起脚,往床后面挪缩,“白狼会把我们吃掉的!”
P-1放下她的手,站起来。他持握猎枪对准门口,“别怕,白狼还在我就会开枪,弹丸和铁屑可以撕碎任何一只狼,我们不会被吃掉。”
“不,不……”她在身后说,声音愈发细微。
P-1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可我不怕狼的,真的狼也不怕,他心想,同时小心翼翼地向门口挪过去。他知道正被注视着,因此每个动作都必须轻缓。他拉开挡门的木圆凳,一手握住门把,一手举着猎枪对准门缝。这时他回头,她正窝在床上冲他看,一动不动,眼神有点呆呆的。
“我要开门了。”P-1转过头来,想象自己深吸一口气。咿呀——,门开了一道小缝,光线立马射进来,像是块三角形的黄绢,还有空气流动的嘶嘶声。接着他把门一点点拉开,光幕变成了光柱,也不再有嘶嘶的声音,屋内的温度骤降。他看向门外,一片空地,没有积雪,没有白狼,那口想象中的气松了下去。
“看吧,白狼不在这里。现在是秋天,不会有雪,也不会有狼。”P-1一边拿枪指着门外的空地,一边开心地回头,在视线投向床上的一刻,他突然僵住了。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她,紧贴在墙上,像是要哭出来,嘴在动,声音却弱不可闻。他现在知道自己那份隐隐的不安来自何处了,不是源于自己,而是因为这位老朋友。
“没有雪,全是狼!”她突然大叫,那颤抖的声线让P-1的全身都颤栗起来,像是寒冰顺着背脊蔓延,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
砰!
......
艾纳苏醒时,已经是黄昏,淡淡的光从虚掩的门外落入,P-1正枕在她身侧的床沿上休眠,猎枪和短管霰弹枪被放在很远的桌子上——而之前它们挂在墙上。她轻轻喘气,明白自己又犯病了,P-1也一定因此受累。她很自责,像是有块重石压在心头。于是没有唤醒他,她悄悄地跨下床,想去外面透气。
拉开门的刹那,艾纳楞住了,门外的地面惊现数十个弹坑,在日暮光影的照射下,一片狼藉。这是原本没有的,谁干的?艾纳心头一紧,因为心中浮现的第一个身影,就是她自己。
(X)她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的视觉系统并没有出差错——或者出了她自己也无法想象和修复的严重问题。黄昏的落日余晖若隐若现地从细碎的门缝和百叶窗之间的间隙洒下,颜色从金黄变得深红。
“看来我大概是真的老了罢。”她内心的愧疚开始自责自己。她缓缓地走近桌旁,端起那柄霰弹枪,看着门外似乎还没有散去的硝烟。
她把枪口对准了自己。
什么“黑警”、“晶石猎人”、“叛徒”什么的,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存在的只有她自己无端的臆想。什么是“白狼”?那个会吃人的,会把人们撕成碎片的怪物——无外乎就是她自己。她的存在就如同那匹白狼一样,随时可能用手上的霰弹枪将他人撕成碎片。
这一刻,她变得格外的理智和冷静。
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曾经度过的四十八年的时光。或许,她真的应该离开了。
就在她扣下扳机的那一刹那,一枚子弹精准地弹开了她的手指,霰弹枪落在了一旁。
她看到远处站着的那个端着猎枪的灰白身影,他不是白狼。
注:她是艾纳。时间2030,这个故事最好只持续一两天,短促密集。
老一代冰晶石一般都有根深蒂固的危机感和不安感,艾纳呆了之后控制这些情感表达和左右决策的理智就变弱了,所以她会直接将这些东西表现出来。P-1也是如此,而且他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准备借艾纳最后点出来。这也是P-1离开市区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