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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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瓦蒂斯的马车·千灯之城

CHAPTER T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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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就在天边,我看了看怀表,已经是傍晚时分的六点四十左右。芙洛拉是一座很大的城市,我也从未涉足过这里。虽然那场灾难和战争的阴影仍未散去,我也未曾见过它最为辉煌时的景色,但是映入眼帘的仍然是一座夜幕下闪耀着橘红色灯火的繁华城市。我远远地看到进城的车队从城门口一直延伸到我的脚下,如果就此排队,顺着车流慢慢进城恐怕还要多等个一个多小时,而一旁的克莉薇娅也在一个劲儿地暗示自己已经肚子饿了——用手拉扯着我的衣角,同时看着马车外沿途的那些建筑。虽说如此,我的肚子也早已空空如也,从今天清晨的旅途开始直到现在,我们只吃了一些随身带着的干粮,而现在连干粮也没有了,最好的做法便是在城郊找一家可以果腹的饭店,好好饱餐一顿,然后进城。

我慢慢地将马车停在路边,那是一家郊外临城的木质小旅店,青藤爬满了屋外,若非一盏明亮的晶石灯照着饱经风霜的店名牌,以及窗里透出的若隐若现的灯光,我可能还会以为这是一间废弃的房屋。

我叩开了门,一进门就闻到了玫瑰酒的味道,优雅而带有一点橡木的香气。虽然我在从军之后就戒掉了酒,但是对酒的品质的判断却是从来没有出过任何错误,对此我非常自信。

克莉薇娅迫不及待地找了一张空桌子旁的椅子坐下,然后向我挥手,脸上洋溢着笑容。

“克莉薇娅,你要吃点什么......?”我才发现桌上的菜单已经跑到了她的手里——克莉薇娅对于吃这种事情永远都是毫不含糊。“真的吗?你来买单吗?那我可就不客气啦!”克莉薇娅的眼睛里闪着金光,而我只能对旁桌的服务生报以尴尬的微笑。

“你慢慢点,点好了就给旁边的服务生说就行了。”

“诶嘿,好!”克莉薇娅开心地大声回答道,“到底是这个苹果派好呢还是这个可莉丝派呢——啊,还是两个都点吧!......”

我从摇摇晃晃的椅子上站起身来,把目光从克莉薇娅的脸上移到了吧台后——我想知道一些关于这座城市的一些情报,关于一些商品的物价和最近的安全状况。

老板是一个不太高的中年男人,一大蓬的胡须告诉我这是他故意蓄起来的。他站在吧台后,用手帕一次又一次擦着手里的高脚杯。我走向他,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要喝点什么吗?”他放下了手中的高脚杯,问我。

“一杯白玫瑰酒。”这是我归来后的第一次饮酒,“还有,我想知道一些关于城里的具体信息......”

“是吗?你是商人吗?”他问道。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了一些关于城里和周边的一些情况。“但是我仍然不太确定现在的真实情况,因为我很久没有进过城了。”他说道。

经过和店主的一番谈话,我明白了这座城现在所处的不妙境遇——资源短缺,盗贼横行,政府疲于奔命,难民大规模入境......这些都让本就动荡的局势变得更加不稳定。

老板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我面前的酒杯:“......现在酒的价格也涨得厉害,所以来我店里点酒的人少了不少,而今天你是第一个点酒的,所以我才破例告诉你这些。”他顿了一下,“但是你好像并没有喝一口。”

我耸了耸肩,一口气喝完了杯里的白玫瑰酒,告别了店主。回过头去,看到了克莉薇娅灿烂的笑容,她天真而无邪的笑容,就好似为这黯淡无光的生活又填充了一丝的亮色和温暖。

芙洛拉城是整个大陆的中心和最大的城市,即使这样,当我和克莉薇娅在此停驻的时候,总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衰败——更多的人们的脸上流露着疲惫的神情,更多的街道上的积水和污泥没有清理,连小贩叫卖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更加低落。但是克莉薇娅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些,自从进入这座城市时,她就好奇地盯着每一座建筑物。这座城市对于只在军营中生活过的战争人形来说实在是令人惊叹的景象。

尽管天色已晚,芙洛拉城中心的集市还是一片热闹的景象。小贩在橡木制成的货摊边叫卖介绍着商品:“来自赫尔普的鹿角,还有希邦的金冠花,以及——帕瓦蒂斯的杜松子酒......”厌倦了浏览摊位,我们坐在一家商店旁的矮墙边,搭起了自己的铺位。

在芙洛拉的贸易任务也完成地很顺利,我们卖掉了所有的杜松子酒,买了几桶产自芙洛拉的橄榄油和一些布匹,这些货物一定能在我们的下一站卖出一个好价钱。

我从账目中抬起头来,擦了擦眼睛,借助一盏晶石灯的灯光阅读,我的眼睛早已疲惫不堪。“马匹还好吧?”我问克莉薇娅,她点了点头。我递给了她一杯热牛奶,“上床睡觉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上尉,”克莉薇娅说道,“你可以告诉我关于那场灾难的故事吗?”虽然早已疲惫不堪,我还是准备讲述给克莉薇娅听。

“那还得从三年前发生的一场大爆炸说起——那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灾难,不折不扣的灾难。那年的8月3日傍晚,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一阵火光从地面直冲云霄,半个天空和落日的余晖被染上了刺眼的赤红。紧接着,芙洛拉全城陷入了黑暗,再接着,是整个艾泽林斯,最后,是整个北菲尔德大陆。”我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杯热牛奶,“夜幕降临,芙洛拉城一片漆黑,而远处的世界则被大火吞噬,就像两个世界在碰撞。”

“但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克莉薇娅喝完了自己的那杯牛奶,缩在被窝里问道。

“那是若诺文斯断层,位于芙洛拉西面,是整个大陆最大的晶石矿脉,因误判被挖穿坍塌并引发剧烈爆炸。”我看着缩在被子里的克莉薇娅,她的脸上好像还写着不敢相信这几个字,“一同被毁的还有芙洛拉的十五座晶石反应塔,超过三十座晶石反应塔被重度损伤,数百座晶石反应塔停止运行。”

“那一年,我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补充道,“因为这个大陆已经有数百年没有爆发过战争了,我曾经相信邦联能做到团结各国的工作,但是我高估它了。”

“所以?”克莉薇娅打着哈欠。

“所以一场围绕着争夺能源的,灾难性的战争终于爆发了——这个曾经宣称团结的大陆也已经支离破碎。当然......”我听到了一声轻柔的鼾声,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克莉薇娅已经睡着了。

我看着她熟睡的面庞,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是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安慰的笑。我把灯罩罩在晶石灯上,翻上了另一张床,深深地睡去。

这是我夜里的第二次惊醒,脑海里回忆起的只是几年前令人不快的过去,烧焦的房屋和四散奔逃的人群仍然历历在目。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道多久,醒来的时候仍然是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但是我不并很在意这些。我看了看怀表,是凌晨五点,离日出还有一个小时。我拿起被子蒙住头,想抓紧时间再睡一小会儿,但是窗外夜莺时不时的叫声仍然提醒我那是不太简单的尝试。

最终我放弃了尝试,我揉着惺忪的双眼从床上下来,取下了灯罩,晶石灯的温暖的橘红色光芒扩散进了整个房间。克莉薇娅仍然熟睡着,胸前的被子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我曾经也羡慕过她的乐观,羡慕过她在晚上也能睡得安稳,羡慕过她在如此艰难的时刻仍然保持着那样的一颗心,但是很可惜,我做不到。

我抬头望了望窗外,天还完全没亮,四处摸了摸,在枕头底下找到了这本笔记本,打开后,借着床头灯的余光,干净,没有一条信息。隐隐约约听到了窗外传来的马脖子上铃铛的声响,我想那大概是从芙洛拉到希邦或者法尔滨的商人,趁着太阳还没有升起,夏季炎热的风还没有拂过他们布满汗滴的脸庞,多赶几里路。

一切都没了,一切都没有了。从那场灾难开始,再到这场争夺资源的战争,最后纵使连那战争也结束了,也没有分出个输赢,也没有谁获得真正的胜利。人们从富足的生活一下子坠入了贫困的深渊,美好似乎都从身边消失了,大家开始为自己的生计发愁。

汽车再也无法发动了,火车也停止了运行,仅仅是因为那少得可怜的能源再也无法维持庞大的开销。电成了有钱人的专属,繁华的都市也曾一度堕入了黑暗。

在芙洛拉的第五天,我在城东的街上遇到了一位老朋友,我父亲的老朋友希格斯先生。我的父亲和他曾是大学同学,后来希格斯回到了芙洛拉工作,他们两人便没再怎么见过面,一直都是靠着固线电话交流,而艾泽林斯危机和废土战争后,固线电话的费用激增,已经不再是我们能接受的价格,于是他们便不再有过什么电话交流,而是重新开始了写信。

说起希格斯先生,那是战争后,我在乡下的老家里和他见过一面。那个时候战争刚刚结束,我还没有从军队里离职,我抽空请了个假回了趟家。而老希格斯也顺道来帕瓦蒂斯看望我的父亲,因为他听说石斛兰城在战争中遭受了很严重的摧残。就在那个时候,我见到了他一面。

希格斯先生是一个很幽默的人,虽然已经年近花甲,但是他仍然神采奕奕,十分健谈。他原先是一个汽车装配厂的技术总监,但灾难后便没有什么汽车要生产了,于是厂子破产了,而他也失业了。现在的老希格斯虽然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但是他的女儿已经成家,有了体面的工作,他的女儿承诺将赡养他,而且每月老希格斯确实能收到一笔钱,于是他便也没有想找工作的想法了。

我对我父亲与他的交情并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他常将他称之为“挚友”、“知音”。

就这样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希格斯,我又与他在芙洛拉的街道上相遇了。但是值得一提的是,并不是我认出的他,而是老希格斯认出我来了,便热烈邀请我和克莉薇娅一起去他家里做客——虽然他并不知道我身边的克莉薇娅到底是谁。

老人的房子坐落于芙洛拉城东的洛斯街南侧,是一座不大的二层小楼。老人在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还有一棵繁茂的桧树。

老人热情地将我们迎入一楼的客厅,“好久不见,昂纳,请在这里坐。”老人连忙把桌旁的木椅拉了出来,并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从里面来看,这座老人居住的房子看起来便更小了,窗户上也积着厚厚的灰尘,似乎一扰动就会将整个屋子填满。

和老希格斯叨了一些我的情况和现在的局势后,老希格斯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昂纳,真的很抱歉打扰你,但是现在能帮我的人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啊,希格斯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我的帮助吗?如果是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一定会帮你做好的。”

“朋友,说来话长,请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倒一杯茶——啊,小姑娘,你也请先在这里多坐一会儿,不用客气。”

老人将一个深紫色的黏土茶壶放在了桌上,伸手去拉自己身下的那把椅子。“昂纳先生,你也知道的,我的女儿是一名学者,但是她已经两年半没有与我联系了。她三年前离开我的时候说她去了诗华立,如果你能顺道到那里去的话,请帮我把这封信带给她。”老希格斯把一封白色的盖着邮戳的信推到了我的面前,他的嘴嗫嚅了一下,好像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现在的邮政公司都是在漫天要价......而且我根本不知道她现在究竟在哪里,所以无论怎么说,都请帮帮我,昂纳先生。”

他倒茶的手法很娴熟,淡淡的茶香从茶嘴里逐渐弥漫到了整间屋内,我闻得出来那是产自维林的红茶,我在很久很久以前曾去过一次维林城,而那里现在则是少数几个没有被战火侵染的城市之一。

“诗华立,去那里的路还很长,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竭尽自己的全力把你的信送达。”茶的味道和我在维林喝到的稍微有一些不同,似乎带有更多的一丝苦涩,但是回味也更加悠长和醇厚,“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可以叫她回来看看你。”

“不用了,让她把自己的照片寄回来,让我看看吧......我就已经满足了。”时间流逝的痕迹在老人的脸上显现得淋漓尽致,“当我亲手把她嫁给别人的时候,我就已经放心了。”

老希格斯站在院子的门口为我们送行,他的身子与我之前在老家里看到的不太一样,就像一根干枯的柏树枝。他举起了右手向我们致意,我也挥了挥手,将这封白色的信放进了挎包。

后来在芙洛拉便没有什么大事了,倒是克莉薇娅的食量是真的吓到我了,她比我见到的任何士兵都更加能吃,而且还很挑食。这似乎是进入芙洛拉这座繁华的城市,城里琳琅满目的美食激起了她心底里的一些不可名状的欲望——我只能这么解释,因为她快把我赚的钱的四分之一都吃完了,我得快点为再次启程做准备。

就在两天前,我喂饱了马,带上了我在芙洛拉买的货物,从城里启程了,下一站是位于芙洛拉西面的落诗之城——诗华立。

我驾着马车,没有办法再回头去看身后那座愈来愈远的城市。芙洛拉是一座宏大的城市,但是它已经不复当年的辉煌。如果非要给“过去”找一个解释的话,那么可以在芙洛拉找到。

时代的车轮,无论进退,都将朝着一个方向行驶。我们现在究竟是处于什么时代?是绝望,还是在即使没有明天的宣告中,带着对又一次日出的期待?

夏天的初韵似乎才刚刚显现,远处山脉的天空已经泛白,崭新的一天又将开始。

这是一位来自帕瓦蒂斯的商人所记下的旅行笔记。

菲尔德历4477年6月28日